本帖最后由 申建军 于 2016-4-22 17:34 编辑
(下)造访故人 含义深邃 跨入新世纪庐城巨变,摄友用心思记录变迁;改革大发展焕发新生,城南旧痕迹引发思考。 世上历来好事多磨,为探寻老酒厂的故事我们曾去了不下十次,在酒厂里外转了许多回、问了无数人,就是没见一个管用的知情者:若非租赁企业的无关员工,就是租住厂房子的陪读乡亲,再不就是来院里晾晒腌菜、拉板车蹬三轮的隔壁闲人,直至我们赌气爬上附近居民楼、敲开几家住户门才闹明白——经人指点,我们几经辗转找到了老酒厂已退休的张吉胜老先生家,才算是有个最终的善果……
以下是我们采访张老先生的谈话记录,其中有我们的评介与背景介绍——因认识肤浅、匆忙写就,难免疏漏错误,望读者朋友不吝指点:
酒厂简史——庐江县酒厂,全称“地方国营庐江县酒厂”,归县粮食系统主管(组建时原归口县工业局,1990年转口划归县粮食局直管,为国家资本地方国营企业);1949年建国时成立,原厂址位于庐城西门湾河边老盐仓,系由当地几十家小酒坊联合组建而成,首任厂长李自香。后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国家投资,选址城南县河北岸圈地约150亩建新厂,老盐仓废弃,就有了后来大家所熟悉的老酒厂。 工艺产品——我县酿酒业应用麸曲发酵酿酒工艺,自明清朝代就通行于西门港湾的散小酒坊,原料为本县盛产的稻米、杂粮和加工品,解放后酒业统营也没改变;七十年代起改用“糖化酶发酵”工艺,、酿造周期有所压缩、原浆产出率有所提高,但总体仍属粮食酵母自然发酵工艺。老酒厂的产品有:山芋干酒、稗子酒、糯米酒、大麦烧、花粉酒、红酒、黄酒以及散装(粮食)白酒,主打产品即大家熟悉的“散装粮食酒”,主要指利用本地稻米和粗糠发酵酿制的散装白酒,其味醇厚势烈,极受百姓欢迎。 据老同志说,酒厂八十年代设计试生产过一款瓶装白酒打算填补市场,品名叫“庐州**”牌白酒,曾请原县经委秘书何登昌先生题写商标,只是后来没有投产,其因不明。 内部简况——酒厂新建时铺底资金约十余万元,固定资产约有六十余万,组建时有固定职工40余人,实行年季节性生产;七十年代首次扩招40人,其中有14名政审及表现较好的职工子女;1981年再次扩招40人,最多时拥有职工310人(含季节性农民工),固定资产100余万元。进入九十年代,受市场冲击、产销量双下滑以致资金链断裂,导致间歇性停产,1997年正式停产。 历任厂长——李自香、姚德省、陈克斌、史鸿飞、高富生、岳美贵、姚植树、金泽树、金逸琨、吴尚春、杨振、胡东风、王良华、戴卫东、高家轩、王全峰(末任厂长/按任期顺序排列)。
1、上图为2016年3月31日上午,我们来拜访张老先生敲门时的情景(烦请路人代拍)。
2、透过门框,可以看见张家简陋的小院,更说明老人家来自那个时代不为虚。
张老先生家住城南酒厂宿舍区,那一片位于县医院的西南角,宿舍区共有五座沿街的五层居民楼和几栋老式平瓦房,是酒厂盛产时八十年代的中式建筑,在我县当时的社会条件企业下较为少见(特别是庐城),由此可见酒厂职工那时期的福利待遇水平之一斑。 张老家为砖混平瓦房,面积不大、陈设较旧,进来后感觉灯光灰暗、空间狭小、略有潮湿——县内一般老同志都是这样生活的,其拥有资源绝大多数都转移给了下一代而牺牲了自己,表现为一种“上为下”的普世境界;当然也有居住条件比这好的老同志,但大家知道其占比较少。 第一次见面,张老客气了一番,大家坐定、说明来意,感觉还不错。
3、我们递上名片,省却许多口舌——张老是酒厂老职工,为酒厂工作了一辈子,自然知晓酒业及一般商品市场的习惯做法,知晓商业交往的规矩做法。 我们发现,八十岁的张老身板硬朗、精神卓蒴,尤其是他的眼神很不错,看那张小小的名片都不用眼镜——若不是当面,真不敢相信,这不止是一般的好啊! 邻居介绍说,张老为人沉稳、不事张扬,退休前曾在酒厂资料室工作,熟悉酒厂历史,了解资料管理政策,更知晓社会各单位对于资料采集、统计上报以及保管查询之类的一般要求;找到了他,就等于进入了酒厂的活历史。
空间不大的老房里气氛安宁,老人家轻轻的话语在墙壁间回荡,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火红奋斗的热烈年代——我在急速记录不敢大意,因为这是了解历史与本土民俗的难得窗口,是获取第一手资料的重要机会;随着时间推移,了解我县民俗旧情的老同志越来越少,这种不可替代的窗口也会越来越少,作为一个资深摄影人我深深明白。
5、介绍一下张老自己: 张吉胜,男,1938年3月出生于本县泥河镇盔头村,家庭中农,初中文化,1958年大跃进时参加工作,在本县缺口区新建的耐火材料厂学习;1963年5月调来酒厂,历任操作工、保管员、财务会计、管理档案的政工干事等职,1972年入党,1997年光荣退休,在酒厂工作了34年,可以算作庐江老酒厂的一张活名片。 张老本人,经历了大跃进的激进红火、计划经济期的紧缩生活、改革开放的迷惑以及当今转型期的快速变化;可以说,他对国家若干年来政治经济的运行模式、时代特色和发展变化的种种困惑磨难都经历过了,也是铭记在心、感慨在怀、记忆深刻。我们知道,作为一个与共和国一同成长起来的老党员老职工,其内心对曾经经历的那份记忆、那份情感、那份焦虑与那份痛切,是一般人无法比拟与无法探究的,应该获得我们与社会的普遍尊重。 张老说,我县的工业体系是建国后逐步建立起来的,经历了一个由无到有、由缺到齐、由少到多、由弱到较好的一个起伏历程;他们那一代人在党的感召下,白手起家、艰苦磨砺,经历了无数的常态雨雪和挨饿受冻的困难时期,吃下了几代人的苦,才奠定了庐江县工业化与工农生产的基本格局,立下了值得称道的功绩。张老还强调,基于我县县情不能说它“强大”,只能说正常的“有”——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建立起来的县级工业体系,我们明白它在全国一盘棋上是个什么等级的水平,这个情况我们明白,张老此说不假。
6、也是巧遇,同我一道来的摄友“龙观世界”老兄(左)与张老还是本家,就连辈分都一样,论起来也是个“源远流长”的兄弟辈,大家说起来颇为有趣,现场气氛十分融洽。
老人话匣子打开就是一套套的,听来十分亲切—— 张老说,庐江酒厂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是我县工业战线上的唯一“香饽饽”:人财物权掌握在县“五大班子”手上,银行敞开资金供应、原料首权购买、酒厂要进个人还需五大班子开会研究,不是一般的牛。酒厂年产四、五百吨散装白酒,七十年代初还突破了千吨大关;其他酒不论,散装白酒出厂价约为1.17元(零售价为1.2—1.3元),年上缴财税破百万元,全部由县供销社包销售,酒厂吃喝不愁;那时还没有什么个体户小商店,就是有因为国家的统销政策你也插不上手买不着,被划拉在政策的外边干着急,营业员们都用鄙视的眼光看你。在县内由印刷厂、大众窑厂、电灯厂、农具厂、农机厂、活塞厂、风机厂、小岭铁矿等企业组成的地方国营工业体系中,酒厂就是一块分量沉重、关乎全局的香饽饽,那时他们都很骄傲,就像现在的金融电信、烟草交通等行业人一般…… 粗糠,一个不起眼的东西吧?那东西不值钱,农村里到了季节晒场上、加工厂、农民家里遍地都是,扔到田里没人要。可是酿酒少不了它,所谓的“麸曲发酵”指的就是它,高粱、大米与粗糠混合发酵,就能产出香喷喷的粮食酒;发酵完了还能做畜禽饲料,加上碎米粉碎后一样能卖好价钱,全身都是好东西。可是,到农村购买(调)粗糠就是一个颇有当时人文意味的“生产事件”: 农民先生们也蔫坏,他们日子穷、也知道酒厂要,明明自己家里有、仓库也不缺,但一到关键时刻就是不卖,任你酒厂采购员求爹爹拜奶奶、或公社大队领导讲好话,不带礼品、不出高价就是不给或少给外加赖账,欺负你的季节耽搁不起,订好了的合同也不算数。一到那时,酒厂只得向分管县长汇报,请县长出马带队、全县扫荡收罗——当时的人们不是流传一句话么: “要相当好县长,首先抓好酒厂!” 我们都还记得,那时候的乡村道路或是大队仓库里,到处都堆晒着粗糠,人踩车轧的都变了色,孩子们光脚踩在上面既柔软又麻酥,蹦蹦跳跳的真好玩…… 山不转水转,三十年河东转河西,“酒厂神话”的昔日辉煌一去不返——如今在庐城,早已看不到当年辉煌富足、开心热闹的酒厂人,听不见当年的县长、经委负责人与采购经销员牛气的谈笑声,再也见不到拉着大酒罐或木桶塑料桶的车辆在城南土街上穿梭来往,县河边码头上的热闹也日渐冷落,转型期社会大众的阵痛开始了,酒厂职工的噩梦也开始了——1997年底酒厂正式停产,进入”资产清算、处置债务、职工分流”阶段,职工们一哄而散;斗转星移,老酒厂的神话已变成了传说记忆,渐渐被人们所遗忘,距今已近20年时间。
张老说,停产原因主要有:第一,自然发酵酿酒工艺生产周期长成本高,易受气候异常、原料质量和生产控制因素影响,抗风险能力远不如采用酒精香精勾兑的外来酒(勾兑酒成本小来得快);第二,九十年代后市场篱笆被打破,政府因职能转换而废止了市场保护,外地的勾兑瓶装酒大批进来,但酒厂的经管模式、理念方法跟不上、市场反应慢,尽管“散装粮食酒”酿造口味适合本地消费者,但还是在外来不同风味、不同促销政策支持之整装瓶罐酒的冲击下败了阵,无奈拱手让出了市场;第三,酒厂自身也问题多多:效益下滑人心生变,资金回笼不及时管理混乱,生产“跑冒滴漏”多、渎职浪费严重(有经济犯罪),惯吃大锅饭养尊处优的职工不愿受累不听指挥,如跑马灯般轮替的厂长班子短期行为多、组织蛮干(有不懂酿酒的厂长),后来更是出了问题就踢给上级、自己拍屁股走人——如此这般问题多多、积重难返,焉能不倒闭? 1997年酒厂停产,张老那年年届60退休离岗,正好避开了停产动荡与人心涣散的敏感时期,避开了企业破产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恼事,开始自己的晚年清闲生活—— 谁说退休回家了就是难受失落的开始? 嘿嘿,现在社会转型了,那些在岗的人……………………才难受呢!
记录几点酒厂当年的背景环境: 1、九十年代初,***南巡讲话精神发表,全县学习江浙经验大搞乡镇企业,市场逐步放开,地方旧有的经济金融结构改变,地方工业体系出现产品滞销、资金紧张状况,国家下力处置资金“三角债”问题——酒厂不可避免受影响,原有产销结构发生改变,季节性生产开始退化为半年生产半年停工,经营效益急剧下滑; 2、十年的经济高速发展现恶果,投资失误、管理不善与三角债问题演化为国内县内大规模的中小企业资金链断裂、停破产浪潮,企业大面积亏损,“地方国营”的所有企业几乎都出现了相同状况,全县形成约数十亿元规模的沉淀资金坏账,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后不得已于国家2003年由财政部出资、国务院下令予以统一核销免除,仅当时我所在银行一家核销的县内企业固定资产及流动资金贷款坏账就有4亿多元人民币(养肥了无数的企业当家人和购销经手人),大规模的工人职工“下岗潮”出现; 3、进入21世纪,国家实行“国退民进”转型政策、放开部分市场,政府开始指导国营与集体企业陆续退出,民私企及个体户经济阶层露头;此时始,县属的全部国有企业与绝大部分的集体所有制企业全都清产退出、破产转制、转隶所有制关系,所属职工则下岗退休、买断离岗、退闲辞职、自寻出路,纷纷乱乱了七八年。酒厂停产已久人心涣散,厂区及政策监管失效,几年间所有的供销结算环节和资金流都出现坏账,资(金)产流失严重,厂里机器设备盗卖一空,上头的后续政策也无法落实——2003年春,政府工作组进驻、体制改革分流工作开始,宣布酒厂破产及拍卖机器设备措施,处置职工分流善后,此后因劳资双方意见不和谈崩而终止,一直拖延至今未能彻底解决——但此举还是终结了庐江老城延续二百多年的粮食酒酿造史,改写了庐城人酒风俗的人文内涵,终结了几代人赖以为生的行业职业荣耀、也最终凝成张吉胜老人内心中的一块永久的痛…… 此现象以及许多国字号企业的后来境遇实况,涉及到建国几十年来人民曾经自豪的“社会主义制度”精神支柱,引发了人们的痛苦思考:
伟大的社会主义事业干了多少年,为何最终却出现这个结果? 难道是我们都错了?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8、初次来访,不宜久留;见差不多了,便提议老人家同我们走一趟,去厂区看看。 估计那里的现状也不会维持太久了,开发商一到、所有的老建筑将化为一片废墟。 ——走以前,我们一起合影留作纪念。
9、上图为我们跟着张老、在老酒厂里四处查看的拼图。
10、“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一代老酒厂,一个老传说,一点老记忆,一片新感觉。
事后对比思考:在困难情况下,能打破常规、改变现状、寻求再发展并取得成功,其实就是一代创新、重获成果的伟人——***在全国上下思维普遍僵化、思想禁锢、全局困顿的不利条件下,敢于打破前人的计划经济旧模式、力主转变推进渐改,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新路,虽付出了惨痛代价,但成功地赋予“社会主义”以新内涵、闯出了一条建设现代化强国的新路子,巩固了中国***的集体领导,充实了“社会主义制度”新涵义的社会转型,开创了人民群众幸福生活的新时代,***也成为全国人民敬仰的一代伟人——而同时期,戈尔巴乔夫推动原苏联的变革,采用的却是“休克性疗法”即彻底的一锤子买卖、大幅回归西方资本主义经济模式,毁掉了列宁斯大林等伟人亲手创立的社会主义基业并引起了大面积的社会动荡,结果导致“苏联解散、联共布下台、经济金融崩溃、人民生活痛苦”的悲剧发生,直至今天还没完全恢复过来,给世人留下一个惨痛的教训。 经过一个时期的痛苦挣扎与不懈奋斗,庐城如今已走出了颓势、呈现出生机勃勃的发展势头:城区扩大、人口爆炸,私营、集体与个体的经济实体数量迅猛增加,纳税与增益成为社会财富增长与人民生活的新型幸福指数,新兴企业与新行业不断涌现,老庐城已焕发出别有洞天的美好春意,大家的未来在新时代大背景下足以看好,我们的国家都已不是上世纪末的那个样子了。
再者看,老一辈人经历的的痛,是上天要我们必须付出的代价,是老一辈替后辈承受了时代巨变的痛苦代价,是对下一代的大爱。我们需要记住的是,假设未来再有类似情况发生,我们将要采取什么态度、以什么样的精神境界去迎接挑战—— 老一辈人,就是我们的人生榜样。
(完)
2016年4月2日起笔于南京 2016年4月14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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